文 / C, M.W., & L.D. from Genesis

 

1(羽园.抵达)2012.2.19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C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直在揣测不明的含义,以及其他一些东西。离开亦非城的一刹那天空似乎变得晴朗温柔。镜潋和光远在坚信着终于到达暗夜远居地的那一霎那就已经消失,永远沉睡。C暂时取代了他们的地位,独自上路。

“可是……”C低声。自己一人的旅途是如此孤独。天空逐渐由曾有的末世红天空转为晴蓝,然后逐渐发白——就像C现在的脸色一般。

远远地。他看到了未来的世界。辽阔的大地上,短暂而沉静的河流汇入大海。云朵漂浮在天空,背山而立,山麓之尾,拥有世界。

“那里是……第七个意象。”C又低声。

 

和MW与LD不同。C很清楚自己存在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拥有的症候群,历史和价值观。当第一次开放的云霞逐渐侵蚀他的身体,他便明白他再也回不去。虽然他已经高度现实化并且成为那个世界的王。但是……

“是么。那么就称之为……羽园吧。”C闭上眼。他所恋慕的曾经,现时和未来,都散漠在无尽的飞花,天穹落下纷纷扬扬的羽状大雪,是他一辈子渴求而不可得的东西。可是意外的是,天上竟还存在阳光。

我的能力在丧失。C抓紧自己的心脏。又是低声对自己说。

 

2(故事.温柔纪)2012.3.8

我爱你。

 

3(故事.临城纪)2012.5.18

男子在呼告的最后一刻终于绝望。他所无法抵御的破坏依旧柔软,他想得到却又惧怕,于是自我安慰。所渴望而粗暴打断的旅行慢慢地恢复,两个人格在战乱中被杀害,男子垂下头,流下眼泪。

故事未有常态,自然也没有四维的云歌。时间被破坏拆散,零碎如拼图,旋转环绕在男子的周围,他闭上眼。这是属于他的力量,又是能随时锁喉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必须在这个世界里小心翼翼,毕竟有所不同。可是故事未有常态,时间的破坏让它支离破碎,本应在未来的故事因为预言者和记述者的迟来而本末倒置,移动到了前方。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一场危险的游戏,你执黑我执白,悬上生命的赌注就此开始。或者说,预言者告诉我们,故事本就如此,只是为了记录生命的所在,换句话说,这断断续续记录的故事将成为个人情绪的密码化记录,男子笑而不言。之所以说情绪而不是情感是因为他已经学到了一些东西,未来会变得更加美好,那座岛屿属于他。

是的岛屿属于他。两座岛屿被封死以后又重新回归。虽然代价是两个往日好友的携手同死,但是这也足够了。男子垂下眼眸,五进三以后,新的旅程开始,纵使暗夜危险,但是他的情人正在赶来,被分割的世界终会统一——用一句话结束故事吧,男子这么说。那就是他即将成为高贵的编织者,咬着尾巴,构筑最完美无瑕的世界。

 

4 (羽园.摧毁)2017.12.04

我也爱你。

 

5(故事.崩坏纪)2012.2.19

……不行。不能是那里。
我已经维持了很久……不行。 不要那么快……是在地下……是来自底下的脉动,是大地的。
对……心脏跃动的频率很快。身体不舒服,疼痛感自心脏逐渐散发……是你感受不到的。
……我已经躲进了树里!这棵树难道不是我抵御的唯一羽盾么!为什么……危险还是自地底……
没错。是从地底。这棵树的根部。它不是羽园的崩坏面。崩坏面是这棵树。

混蛋。我掉进去了么。
“你猜得没错。这的确是一个过渡。”
依稀间听见的……是谁?冷冷的语气……
“那块大陆的路已经结束。所有的意象。前六个,已经被第八个吞走了。”
“你所要见到的。就是有史以来最为危险的黑暗。”

 

6(荣格城堡长章。)

>>1 2012.3.1

C一直坚信着很多东西。包括记忆,谦卑和沉默。可是在穿过羽园的太阳,白鸟和树以后,进入脉动的地底,他开始怀疑这些。阴暗潮湿的洞穴,直接深入地底,贯穿的最后,他终于踏到了坚实的地面。

可是眼前所及的,不也是深邃的阴暗。C这时猜到了M离开之时的遗言,她告诉他他将会遇到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黑暗,那将吞噬他之前的所有意象,从而统和而成最为完美坚固的堡垒。——而现在,他见到了。

C又想到了M。那是他目前遇到的最为睿智的女子。她与羽园截然不同——羽园里一直沉默着的女孩Y带给他的形状是太阳,而M则是一次妖娆的蔷薇。无论C说什么,M总能很快地理解,讥讽和鼓励,而那正是他进行旅程的理由之一。M陪他走过了亦非城的D区和T区,在T区出口与他告别,独自沉睡,消失不见。好在离开了亦非城之后,C独自找寻到了羽园,独自找寻到了自己的太阳,才有了停止旅途的勇气。

可是事件之后,羽园内短暂藏留的树内污泥令他惶惑。污泥带他进入地下通道,进入脉震的世界,宛如地底的龙。C叹了口气,望向前方。面前的道路一片漆黑,唯一可见的只是前方愈延愈远的扭曲拱桥,尽头是两扇幽闭的火把,以魂灵做燃料,苟延残喘地燃烧。火把之后,他勉强能辨认得出高高矗立的城门,浮现的凸点和扣环用着可怕的眼神,带有睚眦一般的恶毒和恐惧望向自己,C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发抖。

可是门后又是什么呢。透过透明隐约的火把他勉强认出了门上刻着的血色字体。荣格城堡。这个带有重大现实意义的名字令他不安,可是他无法做些什么。他犹豫着是否走上前,就将头抬起,好奇地张望着上方。

很欧式建筑风格的意象。一座巨大的城堡端坐在这里——面积堪比一个城市。不,或者说这就是一座城市罢了。静谧的意象无言无声,不散发任何气息,可是就是这样神秘的黄昏才令他感到恐慌,他缄默不言。于是在晴空倒转的日子里,数十天,他与这城堡虎视眈眈,严密对视。

又会持续到何时。

 

>>2 2012.3.2

早安,城堡。对峙的第十天,大门为他敞开。C张着沉默的双眼踏过隆起的甬道,扭曲着转入维文的时空。呈现在他面前的是繁荣而茂盛的世界。他怔了一怔。

城堡并不是如他所想那样沉默,荒凉,或者是带有中世纪肮脏阴谋的尘埃,爵位和王座。C很明白他能进入这座城堡,是由于城堡承认了他的骑士身份,为此他不得不尊敬地弯下腰,恭敬地抚摩地面,吻。厚厚的地毯带有长久未打扫的肮脏的尘土,再加上掉色的劣质染料,血红斑驳得染出奇异的花纹,这些令他有些呛鼻,可是他仍然一动不动,阖上双目,他肃然静穆。

是的了。这世界为他而生,却又不为他而生。——环绕在巨大城堡周围的,是无数条狭窄的扭曲隧路,旋转着通向最后的终焉。这意象太过于庞大——以至于众多流浪者都投奔向他,这是著名的世界。C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无数朵好奇的眼光,如锐箭射穿人心,他沉默,站起,世界从不缺乏交易者。他需要空间和时间。既然已经确定了城堡并非单独者的诗篇,那么他又如何匆匆?他目不暇接的一瞥,所触及的是意象者们结伴,或是两两而行,在长廊和大厅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交换情报,对谈,和其他一些东西。他们呢喃的话语是诡秘的歌,是城堡里不朽的音符,C眯起眼,试图倾听,得到那些罪犯和幸存者们的隐秘话题,可是一无所用。该是秘密的,它仍旧是秘密,不会因你而变。C注视着他们,微微静默着叹了口气,离开。

是的了。城堡里是永远不会缺乏静默的角落。即使有纵如长廊和大厅一般公共的交换域,也有反思室,教堂和哭泣。C很明白,所以他匆匆走过。这一路上他能遇到各式各样的人们,有在长廊里抱头痛哭的修士,也有披着兜帽,沉默不言,只是冷冷瞥向你的隐者。更有那些愚者,他们和小丑与智者,在图书馆的中央跳着舞,焚烧上古传世的书籍,快乐地歌唱。

我听到歇斯底里的女人们声称,
她们已腻了调色板和提琴弓,
腻了那永远是欢乐的诗人;
因为每一个人都懂,至少也应该懂,
如果不采取严厉的行动,
飞船和飞机就会出现在天空,
像比利王那样投掷炸弹,
最后,城镇夷平,废墟重重

这些都是谜题。C无心,也无意去关注那些,他只是走过,走过,忠实地扮演着过路者的身份,绕过那些中世纪的亡灵,尽管他们曾经如此伟大,用着壮观的美点缀整个庞大的荣格世界。C渐渐感到贫乏,因为失去了镜潋之后,他逐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文字实在不够用,于是他叹了口气。

“可是,那又是谁。”

隐秘如同刀一般锋锐的拍打。C意识到他还没有抵达隐修室,并没有在那石块重重的地牢暗处回想喷泉,用天青石雕刻下符篆和文字,纪念而赎罪。可是确实是有人拍打了他。

但这个世界。的确是虚拟的啊。那么又会有谁,闯入我的内心世界呢。C默言,转身。一刹那瞳孔紧缩。

他看到的,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两个人。
戴着挂式耳机,丢弃了吉他,一脸冷笑着却尚未黑化的光远。
以及站在他身后,始终沉默着的懦夫。

 

黑镜潋。

 

 

 

[CONFIDENTIAL]

 

 

 

>>8 2017.9.28

C最后还是抬头看了一眼西方的荣格城堡。从对侧传来的声音还是依旧让他战栗。人格战争持续了整整五年。在这么一段比前六个世界还要漫长的日子里,所有的矛盾被硬生生扯断并甩出身体,化身为新的人格,在这座代表人性和情感的城堡里化为实体。每个人格都在为了争夺身体而散发最纯粹的恶意,只为杀死对方。

他又想起最初来到荣格城堡时。幼小无知的他轻轻捧起城堡上的门环,拉动,敲打,而诡谲的大门散出沉闷窒息的气息。被羽园的火烧成重伤的LD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无视反抗,背起LD走入这座如同深渊一般未知和令人恐惧的世界。同样重伤的MW躺在羽园,用着空洞的眼神望向天空。那片曾经是蔚蓝色的天空依然保持着它最初的样子,可是这也挽救不回什么。

 

……

 

虽然离开亦非城的那条路就注定了自己将会前往这里,可是离开羽园并来到这里,并不是他的本心。C又感叹了下自己的生活,望向城堡的深处。叫得上来的几个人都被他亲手杀死,例如黑镜潋。他又试图去使用回忆来记录那些人或物或称为事件的东西,可是如同几个月前即将离开城堡时一样,如同PTSD的应激失调让他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我回忆不了任何事物。”他闭上眼睛,使用技巧来恢复疼痛。唯一记得的是成为意象并入侵的佳境岛,试图入侵并杀死LD,然而最后也被他击败。还有那些从过去意象中不断重现再生的实体性人格,每一种都代表一个情感。虽然记得他们的脸,但是却无法叫出他们的名字。

而最后,全都被他杀死。葬身于那个叫做东方荣格城堡的地方。

 

城堡的大门已经闭锁。被M救赎而重生的MW如同影子一般潜入了荣格城堡,并将大门紧紧封死。他再也回不去羽园了。因此,三人也只能选择从通道前往城堡的西端,并从其他大门离开。

 

羽园呢?

“修好了。”MW简单地说,似乎不想再发表任何意见。M传达了指导者的意见后就消失不见,再也没有联系过MW,仿佛这就是她的使命所在。——在你极接近地狱的时刻托起你。
后者在烧焦的大地上沉眠、被唤醒、沉默、再被唤醒;随后独自修复已经变成废墟的羽园。先是砍掉焦死的大树,只留下前往荣格城堡的洞穴;随后铲平建筑,将其分解成细小的块;最后从别的地方搬来土地。虽然并不适合过去的环境,可是还是硬生生将被烧成伤痕的焦土替换掉了。最后,羽园被铲平。在这块土地上,唯有细致观察,才能勉强看得出它曾存在的痕迹。
MW静默。“我厌倦了使用伪装,使用单调的,难以理解的语言来表达。”他这么短促地说。“我觉得更直接的表达方式更好。”艰涩难懂的语句造成了沟通上的困难。他虽然还是他,可是他愿意敞开胸怀去接受黑镜潋。经历过人格战争,他包容了所有新生的人格、理性、决策、以及失去的情感和回忆。“这是习惯,新生的我可能会继续使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但也会尽量简短简单。”MW这么告诉他的另外两位同伴。“我记录的已经不是诗篇了。”

只是回忆。或者说是,只是一场旅途的日记。
那么这是更好呢?还是更坏呢?说到底,分成好坏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C自己也无法回答。随着城堡沉重的大门缓慢地合上,他再也无从得知。人格战争和荣格城堡被他们抛在脑后。就像是当初于仙岳和佳境岛一样。死亡的记忆无法归来,那就这样吧。

走吧。
又回头望了一眼巨大的城堡。晨夕转过头去,简短地对镜潋和光远说道。

 

7(故事.远行纪) 2017.10.01

男子行走在厌倦和希望的边缘。很久以来,他曾经梦想过的事物都已实现,就像是在昏厌的灯光下,面对着电脑荧幕敲下的三千多个字符一般,都已实现。生活没有意义。被反转成希望和绝望两个极端的生活,确实没有意义。正因如此,男子闭上眼睛。

他曾经迷恋诗句。那是苟活在心脏另一个极端中的,危险的世界。他也曾迷恋逻辑。那是在无限叠加的结构中的,和平而带有情感的世界。最后它们都会扩张成支撑心脏的支架,成为苟延残喘的意义。可是这本身并不能成为意义。这是绝对的正确。不是吗。男子最后还是屈服于自己的行为习惯,打开冰箱,取出一瓶cider,离开自己黑暗的房间。但是即便在人造的路灯下,城市的天空依然布满绯红色的血丝,你离不开这里。

“那地方可不是老人们待的。”男子默背,整理好风衣,再望向城市的远方。机警的香水依然为他燃烧,镶满玫瑰的羊皮卷依然在那儿——在那儿,他永远都达不到了。八十三号门已经郑重关闭,战栗的情感最后化为乌有——如果城市已经变成上下倒置,失去温暖和情感,变成暗红和空静灯光对抗的战场,那么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沿着长长的,极寒的街道一路走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男子闭上眼。

他也不明白。所以他默背,试图从极可怜的,死亡的自我中,搜刮出什么东西。
哪怕那个人会死,他也再也不在意了。

“他们都迷恋于种种肉感的音乐,
忽视了不朽的理性和杰作。
一个老年人不过是卑微的物品,
披在一根拐杖上的破衣裳,”

 

8(羽园.离开) 2017.11.13

离开新大陆前,镜潋还是回了一趟羽园。晨夕和光远就站在园外,几度欲言又止。

决定离开新大陆是他们共同的决定。离开西方的荣格城堡后,他们很明白这里暂时不是他们需要来到的地方——或许有一天吧。但是这个混乱的城邦不属于他们。尽管它在羽园摧毁后为他们提供了暂时的安居之地——同样也收走了过去的意象作为代价——,但是毕竟这块新大陆不属于他们。

总之,旅程还要继续。

 

镜潋就坐在那棵烧焦的树下。絮絮叨叨说些什么。看起来很蠢,又很悲伤。从他交谈的肢体动作来看,他似乎在解释些什么,但是是解释给谁听呢?另外两个人不是很明白。从那一天他们进入羽园的树中,掉入荣格城堡后,外面的故事,已经不为所知了。

只有那个人知道。那个曾经温和——在人格战争时又凸显出暴虐的一面——现今又回到温和的感觉的镜潋。他坐在树下。

晨夕把注视的目光投向整片羽园。修复的很完全,M的意见确实有效,细小的裂痕已经完全消失。除了焦死的大树,这里丝毫看不见任何灾难曾发生过的痕迹。是这样的了。晨夕暗自想道。羽园从逻辑上来说,是不存在的。——他又把目光投向镜潋。“自从林世界开始,没见他说那么多话。”光远走上前,插了一句话,便默不作声。被注视着的好友依然絮絮叨叨地,讲个没完。像是在辩解,又不像是。很难有任何词汇能够指出他现在的行为出于什么动机,什么目的,抑或是什么情感。即便拥有了解他人的能力,晨夕依然不能确定这位好友内心的真实想法。

会谈持续了整整一天。等到两位等候人已经不耐烦到打着哈欠或是闭着眼睛打盹时,镜潋才离开了羽园,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解决了吗?”晨夕打着哈欠,询问镜潋。“这话也太直接了。”后者笑着说道。从他如林世界一般复活的眼眸中透出的,是没有丝毫脾气的,温和的表情。“硬要说的话,我告白了。”

 

晨夕听着他平淡的温言善语,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光远也从闭目养神中睁开一支眼,注视着和他共同旅行过十二年的好友。“硬要说的话,你应该是和自己达成某种契约了吧。”

“不对……不能说契约。嗯……条约?也不对……”光远努力睁开眼睛,搜寻着脑海中的词汇库,试图描述。镜潋看向前者,无奈地摇摇头。“硬要说的话,你应该是和自己和解了吧。”晨夕微笑着向前,插上一句话。“是的!”光远恍然大悟。

最终稳定在这种说法了啊。镜潋看向两位好友,脸上又露出了久违六年的,标志性的温和表情。

 

9(故事.超越纪) 2017.11.12

一两块香皂并不能带来掩盖过去的香气,香水更不能。那些腐蚀在骨头里的,卑微扭曲的文字,是伴随人成长一生的东西。它在适当的时机,敲打你的内脏,为你带来极具痛苦的体验、绝望的表情和哲学性的冥思。而你看,他顿悟,他取回情感,开始回忆过去。他懂得了更多,并且尝试着用这样的方式去解释所作所为。就像是将手探向深渊内的鸟巢,在不可名状的恐怖面前,庇护自己,也伤害别人。男子又闻了闻自己,没有气味。不是空白,而是混杂着二十五年内所有情感的正负抵消,此刻他回归原点。他又尝试着在高洁的灯光下忏悔,阐述,又如戏剧一般表现自我。

那是什么?我们不为所知,男子合上眼睛。他很明白之前所做的所有事情都进入了无法逆转的弯道,而逐步地,他将进入现实。就像是被囚禁在马斯洛的第三层监狱中,他惶惶。社会不需要他,他亦然。可是他又渴望那一切,侵占了他过去大片空白的那一切,在情感终于回来后,他痛哭失声,乞求上帝。

而我们很明白这一切,生活是导演,也是猎人。只是戏剧性的高潮来得更晚一点,在我们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已足足过了许久。这是由于重大的生活事件,亦或是人格带来的变迁?我们同样不为所知。那一刻我们望向他,而他同样看向我们。“深渊。是的。我唤你的名字。”他平静地叙说着。“我把什么东西给忘在了你的怀里,我现在就来取回它。

 

温和地说道。就像是十年前,他刚进入这场流动的戏剧中一样。

 

10(亦非城,第五区,1,晨夕) 2017.12.4

和其他人格不同,晨夕并不会对自己的存在保持暧昧不清的态度。他理解自己,明确自己的善恶、喜好或是其他一些东西。因此在第三块大陆——旧园林和地下城堡所在之地,就如同镜潋和光远这两位好友对待曾经居住的监狱一般,晨夕不赞同那块大陆,也不愿意再回想起。——的旅程结束后,他们跨过了简单的桥梁,又轻松地回到了亦非城。

地图最终还是消失了。亦非城和第三块大陆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它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巨大的裂隙,或者应该称为深渊。晨夕的头脑又痛了起来,想到了刚渡过荣格城堡东方和西方的连接桥时,佳境岛所带给他的那番光景,绝美,不自知,而令人怖惧。那是此生难忘的回忆。

自那之后,他看见幻影,也看见深渊。它们不是真正的意象,更像是伴随物,就如同伴随着佳境岛的绝望的梦境、亦或是亦非城第一区的少女歌者。可是它到底伴随着哪一个地域呢?是已经被大火摧毁的园林、混乱自治的东方城堡、抑或是他真正蜕变成而出生的城堡西部?——还是,本身就是自己的伴随物?

晨夕试图去理解。可是他没有足够多的信息源,最后也只能放弃。镜潋和光远就尾随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地行走,保持静寂。这样的旅途应该会持续很久,他猜。他们就这样保持自然的氛围回到了原始的亦非城。——只不过,是第五区。

 

这儿也叫亦非城。和原始的亦非城第一区不一样,这里没有类似于被称为暗夜远居地的地域,自然也没有藏红色、深蓝色或是没有视觉能力的漆黑天穹。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城市,虽然繁华,但是也安静。在第一区里的洁白高塔幻象已经荡然无存,镜潋和光远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儿没有他们的意象。“我会保护你们,直到找到新的地域。”作为领路者,晨夕向两位好友承诺,尽管这个承诺能否兑现他都无法确定。“看来暂时,我们只能呆在这里了。”

这座城市十分繁华。晨夕隐约间想起了城堡的西部,那也是如此。街上四处都丛杂着看不见脸的人群,嘈杂,却不吵闹。城市昼长夜短,建筑布满刻意的花纹,街道熙熙攘攘。晨夕隐约感到有些不安。不只是因为伴随着他的,并且他现在依然可以看见的幻影和深渊,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无法言说。

他垂下眼,吐出肺中缠绵着的污浊空气。

 

11(故事.倦死纪) 2018.07.26

男子在这条既定的漫长夜路行走着。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疲倦这种感觉了。似乎是漫天的星辰又重新提振了他的精神,他鼓起勇气,向前走去。四周狭窄又幽静的黑暗都在告诉他,深渊已经快要降临。

但这又是什么?男子尝试以反解构和自我冥思来解读这周边的环境,却一遍遍失败。他似乎也可能看见自己在这环境中的倒影,安静、温和、失去感情。混着苍穹中闪闪发光的连星,似乎在制造幻影,也在告诉自己:以哲学性的反思和科学性的必行性来说,他注定一死。

“我恨她。”男子告诉自己,不断催眠自己。从仓库里逃离后,漫天的梧桐树构成的街道或者是幽静的阳光都不断给他造成错觉,自己过得如同常人一般。可是当他次次经过73号街道中任何灿烂的风景,例如古旧朴实的电影院,街角处空无一人的咖啡馆亦或是大门紧锁的私人住宅,一切都在悉悉地告诉他,这就是生活。 所以无论是夜路还是灿烂的阳光,男子都在不知疲倦地行走着,虽然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会有灵魂从他的身上剥离出来,谁知道呢?他是自己一个人行走着吗?亦或是有人和他同行?曾经也有人和他同行吗?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还是这会属于他,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未来也将这样吗?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学习到什么、亦或是剥夺些什么?

过去的事情已一无所知,未来的事情惶惶以待。

 

12(亦非城,第五区,2,晨夕) 2017.12.11/21

有时候晨夕还是会回想起旧大陆的过去。那是两位好友想要摆脱的,曾经的过去。对他们而言,那段回忆是可以被遗忘的。如同细蚁攀上深褐色的高峰一般,是顶尖的,也是微小的,同样也是应该被遗忘的。

而晨夕却不这么想。从暮落晨光塔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便在两位好友身边了。只是当时太过弱小的他尚无法发声,只能如同影子一般潜伏在他们身边,见证着这段旅行。从融合,到分离,再到共同体验肮脏的,极为负面的情感,再到死亡,再到新生,再到绝望。晨夕见证着这一切,而在最后两位好友被羽园击溃之时,得以强大。“我会保护你们,所以请你们停下吧。”晨夕再一次告知两位好友,镜潋和光远沉默不言。

这座亦非城依然平静地运转着。晨夕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这座城市太过于庞大,丧失了前进动力的他明知道要保护两位好友,却不知道应该去哪儿。追兵看似已经停止,他们也无需逃走。晨夕就这样漫步在新生的街道上,他的思想逐渐飘走了。

 

他已经有了定居地。虽然不能称之为安全,也同样不被两位好友认可为暗夜远居地,但至少,是个可以容纳自己的,舒适的场所。这类的场所我们通常称之为“家”,你可以安心地待着,但永远无法前进。晨夕就是怀抱着这样无法前进的想法,每日从“家”出发,去探索周边亦非城的世界。

远远地,他看到了一幢建筑。外表看似冠冕堂皇,却飘来小咖啡馆的香气。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内部装潢的确是小咖啡馆的样子。安静而中庸,从外表看的其它面积不知被造到哪儿了。——这也只是亦非城第五区的一角,极为普通。他坐了下来,没有选择喜欢的Latte(奶香味一般会给他带来安全感),而是选择了更为熟悉的红茶。服务员很快为他端来了硬纸杯,打开黑色的盖子,可以看见茶袋在水面上浮沉。“谢谢。”他礼貌地回应,轻抿了一口。

特有的茶香味和苦涩让他抬起了头,这才注意到前方的人。他突然有熟悉的感觉,似乎这是一场他必须要赴的约会——前方的人样貌无法看清,他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时晕眩感又涌上。“M么?”晨夕低下头,询问。 “我不是她,我也不存在。”对方礼貌地回应,“但是我代替了她的位置。我在将来可能会是其他人,但是现在,我不可能是她,只是代替了她,给你一些忠告。”

 

“什么忠告?”

 

晨夕克制住自己的晕眩。窗外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被他选择性无视。他意识到这虽然是两个故事,但这个接近黄昏的时刻带起了他的记忆,似乎回到了旧的故事中的场景。他又不自觉地泛起了礼节性的微笑,虽然此刻并没有必要。

“你代替了他们。”

 

……

 

“在长达五年的时光里,因为你是最初的那个人格,所以你比其他人,更为强大。你杀掉了所有新生的家伙,以及原始的那些人,只留下次原初的那两个人,再保护他们,因为你认为这是重要的。如果你不愿回忆起那五年内发生的事情,他们会替你回忆。只是你还记得M所说的话吗?荣格城堡会治愈你,因为它会用近乎暴力的方法,将你们合并。包括你所去过的那些世界,他们都背负在你的身上。佳境岛在你的背后,它是困倦,是悲伤。你的左手是仙岳造成的,它是罪恶感,是肮脏的;你的右手是亦非城,它是恐惧,是焦虑,同样亦是绝望。”

对面的人抬起头,晨夕终于看见了她的脸,她没有瞳仁,黑漆漆的双眼中,没有任何颜色。“你封存了他们,自以为是地保护他们,也背负那些黑暗。你所背负的东西,终会转化给你自身。你会尝下这三个意象所给你带来的苦难,就在此刻。”

透过她如同镜子一般没有瞳仁的双眼,晨夕终于看见了他自己的样子。——和她一样。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带着奇异表情的脸庞。同样没有瞳仁,只有没有光彩的黑漆漆的双眼,虽然微笑着,但丝毫看不见笑意的脸庞。礼节性拒绝他人的样子令人心生退意,又不会令人害怕。不是很痛苦,也不是想要自杀的样子,但是就是丧失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

这幅表情,我们应该称之为什么呢?

 

“我明白的。”晨夕低声回复。

或许绝望才是最好的词汇。

“我当然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

 

13(故事.镜明纪) 2017.12.27

当超越和回转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男子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取回了情感和做梦的权利。他新生的勇气让他转身面对所旅行过的漫长的戈壁和山脉,他不再畏惧。

这就似乎是一扇镜子一般。你如梅花一般坐在另一侧,这一侧就会照耀出明亮的光彩,无论你会怎么回答,那些东西都会如同诗句一般变成鸟儿,然后起飞,消失不见。情感亦是如此。男子很明白自己所需要表达的东西,于是他站起身来。南山需要他,马儿也需要他,他再也不会畏惧了。

他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去回忆过去的每项事物,包括所经历的昏沉的天空,深不见底的深渊,不断出现的幻影亦或是久远的战争,这些东西都变成了他过去的印象,归顺于他自制的宗教。男子如同镜子一般照亮自我,又开始疯狂地爱上了自己。

 

而你很难去描述这样的状态究竟是好还是坏,亦或是对谁有利。就好像你在天堂中行走,有鸟儿呼啦啦在你身旁经过,它散落的羽毛构成了白茫茫的大雪,这只是环境的一部分。你无法去审问,也无法去判决。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登上早已等候你多时的那株松木长梯,翻过墙壁,去看看镜子中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来吧。”男子在前方向你招手,他早已做到了,脸上带着茫茫的,恐怖的笑意。你不知该怎么回答,你看向镜子,但镜子不会为你提供答案。在昏厥前的最后一秒,你听见自己清晰的回答。“不需要光,请给我水。”那一刻你才终于明白,所取回的情感如同暮色一般畅快淋漓,让你取回了九年前的情感,也第一次让你,或是男子,因为一些再也无法生成的东西,而恨上了某个人。

 

14(亦非城,第五区,3,晨夕) 2018.07.26

一旦长远的钟爱被断绝,晨夕很清楚自己会落得的后果是什么,但他还是为此感到迷茫。自从进入亦非城第五区已经数个月,他不明白这座城市能带给他的意义是什么。代表“M”的访人自从酒馆后的一面后就悄然消失。

“那么就此告别。”离开前,她摘下自己的帽子,作了个安静的礼节。时间重新恢复,晨夕又开始看不清她的脸,目光聚焦时,他依然感到一阵晕眩。在最后能够超越所看见的那一刻,她黑漆漆的瞳仁反映出的,残忍麻木而绝望的神情,留在了晨夕最后的记忆中。“我们不会再相见了,对吗?”晨夕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询问道。“是的。”她给出了简短而急促的肯定,“接下来的路,将真正的是你自己一个人了。”

带着这句话,晨夕开始了自己在这座城市漫长的探索。当他很清楚这座城市是意象的一部分的时候,亦非城这个名字就对他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为此,毫无疑问也并不意外地,晨夕将镜潋和光远囚禁起来。 “我是你们的代表。”他这样高声宣布道,却又不带任何的悔恨。“你会需要我们的。”光远回视他。“但那至少不是现在。”晨夕回复。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源生人格不明白。就如同他在春季湿润的夜晚中读到的那句话一样。“成为优秀很简单,但成为卓越很难。”晨夕明白,他囚禁了有缺陷的两个人格,自以为是地代表他们,只为了成为“优秀”。但是这条路永远不可能成为所谓的“卓越”。

那么亦非城又是什么?这座城市是谁管理的?谁在这儿?如果它只是让你成为优秀的城市,是不是它就代表了你的一生,毫无激情、毫无意外地,逆着原始正确的路?

 

那么在西方荣格城堡之时,他所发出的疑问,“什么是正确的路”又有谁能够解答。晨夕这么自我询问,又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五年来的人格战争已经消耗了他过多的精力,让他快速成熟发酵;现在的他,无疑是优秀的,也是无趣的。“这是自我探索的过程。”晨夕向自己强调,并短时间地交替释放两个伴生人格,以缓解两位好友的压力。“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答案。”

而这可能不需要契机。如果这是一个故事,温柔的故事或是残忍的故事,那么可能会有戏剧化的表演,高亢的情绪和出了名的台词。可惜这并不是一个故事——这可能只是一个纪录片,一个无趣的世界和新物种的发现辞典。晨夕这么告诉自己。

 

 

经历了现实的半年时间、亦或是故事剧本中的五六年时间,他终于如同逻辑推理般破解了这座城市。这座城市是一座谜题,他领悟道。就如同佳境岛一般,象征着一些最基础底层的事实。我只需要找到某个人,这座城市的创建者,我就能够得知真相。

晨夕这么告诉自己道。此时的亦非城第五区,晨光正在下降,即将进入漫长的永夜。

 

15(故事.复生纪) 2018.07.26

男子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睁大眼睛,努力地、尝试着从自己的眼睛中解读出什么,但次次都是无功而返。——他做这样的尝试已经很久了。但无论他做出怎样的举动,这个世界都不会回应他。和过去的情节和场景不同,当他的妹妹、他的朋友、他的情人、属于他的女子逐一离去,他再也无法从自己的身上解读出什么。

他的内部从来都不存在任何东西:是空壳,也是镜子。空荡荡的黑色瞳孔中反映出的,只有镜子本身。当你用镜子映照镜子自身时,只会出现无尽的深渊,映照出来的,也只有如同幽静般的,温和的恐怖和绝望。

虽然他曾经有属于他的东西。当他的妹妹、他的朋友、他的情人、亦或是从来不属于他的女子逐一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映照出希望。他映照出情感。他映照出所有我们所谓的心理学上的所有东西;他甚至映照出属于数据分布偏差的,极为强烈的病症和堪称艺术品的戏剧化表演。之后他们或她们逐渐离去,他只剩自己和自己的镜子站在面前,于是深渊呈现。

可是当你将镜子摔碎,他可能可以复原,却再也映照不出任何东西。此时你再将另一面镜子放在他的面前,它们再也无法相应——它们之间是不平等的。除非你再将另一面镜子,以同样的方式,同样的通道,摔碎而成同样的东西,再拼凑在一起。

这可能就是这些东西存在的意义。这可能是日记撰写的原因,也是他将要,也坚决要寻找的东西。“深渊,当我寻找到你之时,就是被称为‘我’的谜题解开的时候。”男子低声叙述。“你说得对。”深渊向他回应,“而当‘我’的谜题解开的时候,也是你将复生的时刻,也是我将死亡的时刻。”

当迷雾散开的那一刻,男子看见镜中映着的自己。

那是另一个自己。就像在上一个故事中,我们谈及的暮落晨光塔。这可能是被称为原点的东西——从这一刻起,是双生人格分离的契机。

 

16(亦非城,第五区,4,晨夕&里晨夕) 2018.07.26

“你看见了我,你明白我在这里。”镜子和深渊一起化身成新的人格。晨夕看见那个瞳孔中倒映着的男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透过他漆黑绝望的瞳孔,晨夕终于看见自己真实的样子:温和安静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小心翼翼,又充满着悲哀的神情。

而对方呢?就如同之前和“M”的对话一样。残忍麻木,不是很吵闹,也不是很安静。不快乐,也不悲伤。情感仿佛从他的身上被剥夺,只空留“绝望”。

 

“你准备好面对现实了吗?”男子这么询问晨夕。

“其实我自己很早就清楚,只是不肯说出来。”晨夕反问,“从这个日记很早的章节我就知道,密码性质的写作越来越弱。因为我不太需要再向自己所爱的人隐藏自己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人可以爱了。”

“很好。那么这篇东西就会成为如同记叙文一般的日记。”里晨夕笑道。他的身上依然背负着佳境岛、亦非城和仙岳医狱,那些都是在他成长经历中,幻想出来的症状化的意象。无论是惫春的人格切换症、高中所患上的包括焦虑、恐怖和神经衰弱的类神经症、原始反人格和破坏冲动的狱服,都在他的身上。

而晨夕身上,空无一物。

“我是你的好友。”里晨夕笑道,“亦是你的敌人。我就是深渊。”

“在镜子互相反映的那一刻起我就存在了。我是高度现实化的王者,生存在你文字里的夹缝中。从半岛出现的那一刻就预测了我的存在——我代表了你的自私自律,利己主义。你漠不关心现实的态度亦或是反抗尘世的态度都是我。暗伤是我。黑镜潋深爱至恨的态度是我。黑光远复仇整个世界的态度也是我。因此我没有情感。”

“所以你很困惑。因为你代表了我情感的部分。尽管失去了所有,你还是对世间抱有一丝希望,你会有情感,反馈到你所喜欢的任何人。你被羽园焚烧,又艰难从荣格城堡起步,可你仍然存有名为希望的火苗。你会喜欢上你喜欢的东西,尽管现实会阻碍你,你依然会将这个情感藏于心中,默默自我消化。”

“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你同生于这个身体,是好友,也是敌人。我恨那些对我造成伤害的人。我蔑视地位比我低下的人。我毫无悔意,适者生存。因此我鄙视那些不自律的人,我恨那些对我苦苦相求毫无反应的人,我只在乎我自己,我没有情感。我只为了我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我代表了镜潋和光远最原始的生长渴望。而你呢?你将光远和镜潋囚禁在自己的体内,试图通过自己所掌握的,优秀的现实道路去实现它,可是没有我,你将永远无法卓越。”

“这就是现实。”

 

里晨夕看向晨夕。

“我是这座亦非城的王。从你离开荣格城堡的那一刻,你似乎不明白。我们身在同一片大陆,这不是你想离开就想离开的。所谓的亦非城第五区,根本不是意象。它没有意象所必须的条件。”

“一。”

 

他伸出手指,继续叙述。

“意象必须符合独立的名称,而不能是某个东西的附属。”

“二。”

他的瞳孔继续反映出残忍麻木的绝望。而我只是站在那,静静等待自己的叙说。

“意象必须由强烈的动荡所生成。可能是重大生活事件,也有可能是认知的转变。”

“三。”

我也很明白自我解构这个七以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可是我还是义无反顾。

“每一个意象,都必须含有壮阔的艺术价值。它可以内化成你的一部分,也可以成为壮观的心理风景。意象在创造时,必须带有强烈的风格,而不是简单的小破城市,由你见过的意大利城市演化而成。它必须有自然而生,无穷无尽的细节,而不是穷思竭虑,由过去意象演化而成的咖啡馆。”

“因此。”

他的叙述终于即将结束。绝望残忍的表情依然没有消退。此时夜色正在结束,晨光即将带来亦非城新的一天。 “这座亦非城不存在。这里是你称为深渊的地方。它仍然在荣格城堡内。就是M所说的,世界上最危险的意象:第八意象。你根本没能逃离的了人格战争。即使你拒绝写出他,大家都明白,在大学本科的这段时间,你杀害了无数自你身体而生的人格,试图变成与你所喜欢的人一样的,高度现实化的、却无聊的人类。”

“这就是你,也是我,晨夕。”里晨夕举起手臂,上升的语气如同戏剧一般高扬。此时晨晖完全升起。这座城市终于变成了它所应该呈现的样子,一阶幻影。

 

17(故事.末日纪)2018.07.26

我从来不肯说谎话 就像是情绪到了一定极点我可能会爆发 可能晨夕人格会阻碍我 因为它是以温和为主的主人格 可是我还是会爆发 以残忍的 痛苦的 对自己有害的方式 尝试着自我叙述 过去所带来的病症已经逐渐痊愈 就像我在前面所提到的 故事已经完结 这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日记 所记录下自我反思的哲学以及 令我恐惧的一切 可是未来在哪里我依然不明白 对自我的了解越深 也越明白这世界的残忍 过去的所有经历令我拒否一切 当所有人都高度现实化并成为她们世界里的王 我逆着原始的路向回走 我明白这是正确的 也更令我失去情感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多东西 想要 贪婪总是无所畏惧的 它困住别人 也困住我自己 就像是我失去的情感 我失去的所有被我称为情感至亲的人 他们最后只会内化为我的一部分 而不可能和我有过多交集 虽然我很明白这一点 就像在高考前夕和一一交流的那一切 它最后内化成先领者的故事 成为另一个世界 无关的故事
所以你看 最后只是故事 当我情感化解不了的时候 没有人能够拯救我 我曾经呼唤过 就像是心理咨询里学到的自杀者呼唤 可是我对着深渊呐喊 没有人能够回应我 这可能将会是我的终焉 变成如同半岛般孤独的 若即若离的物质 自我满足 自我陶醉 自我卑劣 自我成长 自我安慰 自我告解 也自我解脱 而我怀疑我的记录会在某个时间暂停 就像

 

18(荣格城堡,深渊,5,晨夕&里晨夕)2018.10.11

镜潋做了个很长的梦。在这个梦里,有他曾经的意象,那些美好的东西。夏天,蝉鸣声,风和女孩子的裙子,山谷中传来树木的清香;甚至包括镜湖里所望见的,种种的高度虚拟的幻象,那些都是他能想象的到的:一泊湖水缓慢地摊开,覆盖整片天空。他安静地做着梦,正如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在岛屿上经历的每一个夏天。 那是他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然后梦就醒了。当他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经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中醒来,望着天空中昏沉的幻影,侧旁传来遥远的杀戮声,空气冰冷刺骨。

于是他站起身来,面前是镜湖幻化成的镜子。他曾经无数次睁大眼睛,试图中自己的瞳孔中解读出什么——漆黑的瞳孔中,并不存在任何感情。从久远的少年时代他就尝试过自我解读了,以极为意象化的,支离破碎、毫无结构却又充斥着高昂情绪的文字来写作,却始终未能找到权威的,极为细分的人格分类方法。在那个陡峭严峻的城堡里,被绑在床上的他看着几十个人格相互搏斗,试图去找寻一个最终的共存法则,他感到悲哀。正如死在新生佳境岛的光远一样,他也用被侵蚀的眼神,无神地看向这场搏斗。

最后新生出来的黑暗,以及他部分的知觉和幻象,黏合成一些他所不能考虑,不能思考的东西。他连望向它的勇气都没有,正如在仙岳医狱和过去的佳境岛里,他外化成的种种黑暗行为,爆发进而在高二那年,影响了他的一生。

那也可以叫做亦非城第五区。

 

或者是,深渊。

 

 

 

里晨夕和晨夕的对话依然在继续。不同的是,里晨夕没有改变。“也是时候呼喊镜潋和光远来进行对话了。”里晨夕依然波澜不惊。“晨夕,你根本不是人格。每一个人格,都必须符合强烈的艺术风格,而非简单的现实化所构成。你是高度现实化的王者,可是你根本不存在。你不稳定,你没有思想,……你只是光远的进化体。”

“我不明白。”晨夕低声说,光远和镜潋站在他的身边。“什么是……真正的人格分类方法。”

“你可以回想起在仙岳医狱里的过去。那是你试图想要掩盖的,极为黑暗的过去。在那座监狱里,你几乎天天沦没,睁眼想念闭眼不甘,每天以酒为乐。那发生了什么?暗伤因为现实中的罪恶感而生成了,他补全了你们。我呢?我也是补全你们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我代替了暗伤。”

“来吧,回想起你们曾经的经历。晨夕。你不是独立的人格,你只是光远的一部分,甚至可以内化成它的某种性格。”

 

……

 

“……是疯狂程度吗?”晨夕艰涩地发问,他战栗着。

“可能是类似的东西吧。它可能不叫疯狂程度,但我们至少有一定的阶级。在佳境岛的刹那,镜潋和光远都出现了一定的变异。我们把它们叫做黑镜潋和黑光远。它们如同影子一般,跟随我们进入了东方的荣格城堡,并倒在了人格战争中。现在想来,那可能是因为佳境岛所导致的阶级变异。黑镜潋的主要情感是高度的爱欲和恨意、黑光远则是极端的复仇感。假设我们以Likert-scale的分类方法来进行尺度的划分。我们可以得到什么?”

“……可以以有限的描述性语句来划分人格状态。这一端是人格的安静原初状态,那一段是疯狂黑化的状态。镜潋最早的‘温和’、再到陷入感情的‘温柔’、再到黑镜潋的‘爱欲’。”

“同样地,我的‘失去情感/无情感’、到‘蔑视’、再到拒绝其他生命体的‘拒否’。”

“……我和光远呢?”

“不妨将你作为安静原初态。你是‘正常’,或者说是‘现实’。接受了一切现实化的东西,变得和庸碌的凡人一样——尽管他们中是存在专家,伟大的人群,可你本质上和它们有着极度不同。”

“所以在2007年,光远诞生了。’冷漠’的光远拒绝了现实,将自我的一切封存在音乐中,转向对音乐的探索。它将持续到2009年,代表了‘仇恨’的复仇者,黑光远。”

“我们暂且将人格划分为这9态。尽管我还存疑,我自我的探索也将交付给你。但是这无疑比最早的单一人格划分标准,要来的好上很多。”

 

这才是新的、真正的人格分类方法。尽管镜潋、光远、晨夕或是里晨夕无法确定这是否是在荣格城堡的回想室、囚禁着新佳境岛的小房间、二层或三层。

看来,很久才能逃离这个地方。

 

19(故事.回转纪)2018.10.31

男子断断续续地写着故事,有时候停下笔,有时候驻足,总之,他一直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如同往常一样,不太发出声音,偶尔吐露出的,也只是令人无法理解但沉迷的密码。他偶尔回头,也常常思考,但一直没有停下来。

结局就在前方。这场旅途中,他见到了别人的青春,也试过浅尝即止的爱情,却始终没有内化成自己的东西。这是场漫长而孤独的旅程。正如男子在早年时所预见的,充满憧憬、狂暴或安静的未来一样,他正踏入这样的世界。

可是稍稍思考后,男子停下了。就在离故事结局只有四个fragments的距离,他犹豫了,并停下。在很快短暂的思考后,他转过头去,用安静、缓慢却无比坚定的步伐向回走。这可能是出于他的人格,亦或是出于他原初的模型?他暂时还不明白,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类似于香樟、咖啡馆、洁白高塔、末日和长夜的意象最后终于消散。伪装成美好的心理风景的东西使用精神分析到最后,是赤裸裸的,残酷的真相。男子决定回归原本的那个他,不爱交流,安静、专注,自闭得像是一个典型的社交退缩患者。

但他很舒服。他再也不会畏惧所做的任何决定,尽管看起来逆反了这个社会,但是却充满了勇气和自信。当身边的一切风景都在回转之时,男子逆着路向回走,最后回到了尘世里,见到了那个弹着吉他的他。

 

那是他最早的样子。

 

20(荣格城堡,深渊,6)2018.11.05

四位同行的人格结成了盟友,开始在新生的世界中艰难地冒险。自从自我解析如同爆炸一般涌出,赐予了这个身体以隆重的人格分类方法后,第二次人格战争便开始了。和多年前的,幻想中的人格战争不同,这次的人格战争更为温和,平静,以交涉为主。不同的人格新生出来,与旅人们交谈讨论,又隐入城堡内。他们短暂地见证了原镜潋的回归,另一位平淡人格的出现和女性人格的拜访,即将重新探索这座即将崩塌的城堡。

这可能是极为温柔的一段路程。在第一次四年中,晨夕听见了真正战争的声音。那可能是来源于号哭的乌鸦声或是其他的一些东西,但是他确确实实听见了。在这段旅程中伴随着的,是重复出现的两个黑暗人格,人格之间彼此干扰,刺杀;伴随着侵入城堡的佳境岛,返生的亦非城和始终无法逃避的羽园旧伤,那是一段痛苦的,失去情感的旅程。然而在这即将开始的,重新探索的道路上,他已经很清楚这座城堡内哪些地方存在着陷阱,哪些地方自己不应踏入。伴随着虔诚,他重新上路。

 

因此这大抵不应被称为战争。可能是一场朝圣之旅,也可能是一场拜访旧友的旅行。友人们明白自己的任务是逐一告别那些离开的朋友,祭祀那些已经死去的风景:它们都是自己的青春。只有在这些事情完结之时,他们——或是他,才能真正地,重新地上路,去找寻作为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幸福感。

那就是暗伤带给他的旧伤,层层积累;经由仙岳医狱的罪恶感、佳境岛的焦虑、亦非城的绝望和羽园的离别。而他的内心——几位友人经由他的固执从未成长。因此他的化解能力极弱,经历了整整十二年,这些东西才完全经由训练有素的心理学城堡、以及高度自知的西方通道大部分消解。而消解不了的那些残渣,转化成伴生的人格,和他一同上路。

七位人格大抵清楚。在超越后他们回转,最后固执地定义回了最早的两位旅人,作为代表重新上路。这场告祭的旅程和战争仍然在进行着,伴随着他们走向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21(故事.新世纪)2018.11.05

这可能是故事的开始。男子很清楚。他能感觉到不同于往日里倦怠焦虑绝望的那个他,自己的身体开始充满活力。这样的能量从去年开始让他饱腹希望,安静坚强地生活下去。

男子又眨了眨眼。这座城市的暗红开始消退。——那是八年以前了。当他看见校园上空浮动的暗红,他第一次体验绝望。他很理解自己对于情感的体验可能会被无限地放大,需要极为辽远的时间来修复自我,也体谅他人。例如一年的感情史,需要用五六年时间来彻底修复,因此男子判断自己不适合爱情,并主动离开了青春。

这就是属于他的新世界。男子想。远月夜星开始恢复,暗夜开始复原他自身的颜色,成了漆黑透明,澄净的暗蓝色缓慢地流动。在回到他童年和少年时光的夜晚以后,他内心的障碍被清除,洁白高塔开始重建。故事已经离开暗夜时代。男子自嘲地想,“怀抱着希望生存最为重要。”他慢慢地缩卷起来,睁开眼睛。他又想起了他曾写下的故事,如同暗黑童话般绝望的故事里,藏着一个人脆弱的内心。

如今,第一次,他开始解放内心。虽然不意味着成为社会性的动物,与人坦诚交流而变成另外的样子,他至少接纳自己。他从很早以前,就已经疯了。六年过后,还是一样没有人能够拯救他。这是末世、也是新世的必经之途,所以他拯救了自己,这可能会是最后的结局。

可是这又未尝不是一种辉煌呢?所有伟大的美,所有未来的壮观,不正是出自于此?所经历的一切事物,惶然的,令你痛苦的风景,都内化成他的一切;无论是黑暗的、亦或是美好的事物,都变成了男子身上无法移除的血肉,像是伤痕或是心脏,与他共存。

所以男子微笑。在他的世界里,夏日鸣响丧钟,海猫悲泣。这世界赠与了他太多,现在他将要还给这世界更多,来吧,就在这如海一般澄净的夜空里,从我的后背夹取撕扯,一点一点还予你们血肉,骨髓和梦想。

 

22(荣格城堡,回转地/二层佳境岛寄生房+三层禁闭室+三层东西方连接走廊,7)2018.11.02

这是以前的文字了。他们虽然不再怀疑自己,但是却很清楚接下来的故事应该会怎样发生。像一篇单调的小说,看了一眼开头的发展,故事人物,规则,背景,就能猜到无趣的结局。这就是在荣格城堡即将走到尽头的那段时光,几位人格相互遇见的故事里。这是内心封闭的城堡,正如在第六章里被隐藏着的那些真相一样,像是永远紧闭的大门,既然未被吐露,就不会有人知晓。

 

他戴上耳机。

 

安定的吉他声,温柔的钢琴声几乎是同时传达,他闭上眼睛,寄托音乐予情感。不同于往日的22,当意象——咖啡、诗人、白帆布等一系列伪装的幻影消失,他不再需要用歌词来伪装自己。他又想起了六年前遇见的歌者——那曾经是他的救赎,指引着她通往旅途的半点,短暂的温柔乡。那首救赎他的歌也已经过了多年,变成了他歌单里普普通通的一首歌,他成了半岛的王,也明白了很多东西。

那么在这个篇章里,又会有这样的歌者吗?答案是很明确的——那就是他自己。他至今仍不明白那座洁白高塔的地点,那可能是他信念所在的暗夜远居地,亦或是其他东西,那也再不重要。

 

一切很自然很自然,没有艰涩的对话。在“爱”亦或是“青春”消散之后,男子奔赴下一个地点。那么接下来会是为了什么呢?如果说末世的终点是无法逆转、焚毁后又重生的爱,那么新世的终点是什么呢?大抵也是这样的东西吧。几位旅人和伴生性的人格群们无法确定,但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那样的东西。

——它就在前方。

 

【传说篇。全卷终。】

 

23(故事.过往纪)2018.11.05

在迎接新世到来的时候,男子永远将自己封锁在过往的世界里。而逐渐地,他将远离现实。一切发生在马斯洛的第三层牢狱里,男子终于理解为什么城堡的幻觉只有两层,那可能是在无意识中写下的,他逃离第三阶级的愿望。

男子观察自己。这已经持续很久了。自从十年前他记录下属于自己的篇章的时候,这段故事就开始了。他在现实的层面里挣扎,群体、社会或是属于亲密关系的尝试和退缩,他一遍遍经历至高的情感——那些属于他的仇恨、爱欲、失望、倦怠、焦虑、沉静、哭泣、希望或是绝望,在内心世界里演出华美的沉浸式戏剧。在此之外,他的人形独立脱出成观察者,将自己作为一位极为有趣、独立且珍贵的案例,缓慢严谨地分析,试图找出属于个案的心理动力学模型。——这大抵是不存在的。

那时候花儿可能已经开放了。它渴求着水分,记录下不属于光明的,阴暗角落里的那些事物。纵使他用密码学的方式加密——为了防止外部人群的好奇窥探(这很重要,纵使他渴望,但终究是弊大于利。)最后逐渐演变成传统,变成他内心壮观心理风景的文化。

 

所以你看,这很重要。心理动力学的模型悉悉地告诉我们,世间没有定论。他依然是讨厌着温柔的女孩,孤独着、矛盾着拒绝大部分事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逆着原始的路向回走之后,不久,他终于回到了原点。 这是场没有青春,也没有爱的旅程。男子很清楚他的青春寄居于网络,在高考后散没的那些人群带走了他的青春,使他不得不徒劳地,这些年去寻找他们现实中的人物,以像他去拜访曾经的偶像那样,解散自己的黄昏和夜。

 

在苍苍的现实中,他向上飞起,又坠落。就像鸟儿一样,徒劳地撞击着镜子。对面什么都不是,只是他自己。他可能再也不太需要群体——偶尔需要吧,但这已经演变成了他的稳定性人格倾向,永远地影响着他——在这样温柔沉默善良的世界中,单独地走下去。

 

【故事篇。全卷终。】